时间：2019年10月10日
23:48:35
地点：美国
华盛顿
哥伦比亚特区
黑色的帽子，黑色的眼镜，黑色的衬衫，黑色的裤子，黑色的皮鞋，还有黑色的夜。
站在巨大的顶棚底下，雨水形成一道整齐的瀑布埋在黑夜里轰鸣着倾泻而下。水幕之外什么都看不清，只有几排灯光如满天星斗，点缀在无边无际的沉默的城市之上。
有些风雨固执地穿透水帘，直扑到他没有表情的脸上，轻轻钻入鼻子上的毛细孔，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
这个突如其来的喷嚏，让他自己都感到十分滑稽，于是放声大笑起来，在大雨的伴奏之下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笑得那么响亮，但很快就变成了苦笑，最后消逝为轻轻的叹息。
但淋漓的雨声还在继续，他摘下戴了许久的墨镜，疲倦地将后背靠在墙上，似乎这的一切都是湿的，透过衣服浸泡着他的身体。
他掏出一个扁扁的金属瓶子，熟练地拧开瓶盖，将瓶口塞进嘴里，仰起脖子喝下一大口——里面装满了上好的酒，平时藏在衣服里随身携带，他已经几年没喝酒了。
酒精滋润了他的口腔与舌尖，又经过喉咙灼烧胸口，让他解开衬衫扣子，大口喘息了起来。
他的名字叫空空儿。
这个他的许多个名字里，他自己最最喜爱的一个，也是使用最多的一个。
空空儿——但这确实是最贴切的一个，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，他的人生就是空，起点是空，终点也将是空。
空空儿始终眯着眼睛，面对烟雾弥漫的雨幕，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。拿起瓶子又灌下一口，神经稍微麻醉了片刻，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。
很多年前，当他还是少年的时候，总是整夜麻醉自己。他没有办法继续读书，也没有其他的出路，终日拎着拳头和酒瓶，浪荡在南方炎热的街头。
他的家乡在海边，是个有名的偷渡客之乡。有一天，他的舅舅从太平洋另一端打来电话，问他要不要去那里做事。一个月后，父母给他凑足了几万块钱，他便坐上了前往另一个世界的轮船。
在唐人街的第一年，他躲在中餐馆里端菜刷盆子，为了偿还父母为他借下的债务。时常会有移民局的官员过来抓人，他就在迷宫般的街道里东躲西藏。后来，他又因为喝酒而与人打架，结果打伤了一个老大的儿子。
自然，他被抓起来打个半死，像流浪狗一样被抛弃在街头。中餐馆的老板不敢再雇用他了，他受伤了也不敢去看医生，一个人躲在贫民窟的破房子里呻吟着忍受伤痛。
两年的一天夜里，他被同伴的惊叫声惊醒。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摇晃着他睡觉的地板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双有力的大手在抖动他石头房子的泥灰板。
但当他站起来时，一块巨石正好落在他原来睡觉的那个地方。他抬头看看石头是从哪里落下的，结果看到抖动的墙上有个洞，洞外有一个他十多年注意到的东西———月亮。
当地还在摇动时，空空儿挤出一个窄窄的地道，跌跌撞撞地进入了开阔地带，然后他又沿着光秃秃的山坡滚进了森林。他一直往下跑了一整夜，又饿又累，精神恍惚。
黎明时，就在他差不多要失去知觉时，他发现自己到了铁路旁的空地上。他梦游似地沿着铁轨方向走下去。他看到一节空的货车车厢便爬进去避避风，休息一下。
他醒来时，火车正在运行中。
过了多长时间？走了多远？他肚子开始疼了起来。我会死吗？他跳下了货车。
他浑身是血，走到了一个小村边，希望能找点吃的，可是没找到。最后，他身体太虚弱了，一步也走不动了，在路边倒下，失去了知觉。
他醒了睡，睡了醒。
他的知觉被一团雾裹着。他从未相信过神，然而神一直在天上看着他。食物出现在他旁边，空空儿把它吃掉，几乎能感到骨头上在长肉。他又睡着了。
他再次醒来时，神还在微笑着看着他，正对他说话：“哥们，你得救了。保佑那些跟随我的人们。”
他又睡着了。
是一阵痛苦的尖叫声把他从沉睡中惊醒。他跳下床，沿着走廊踉踉跄跄地朝有喊叫声传来的地方走去。走进厨房，发现一个大块头在打一个瘦高的人。
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住大个子，使劲把他向后推，抵住墙。那人逃跑了，留下他站在穿着牧师服的中国年轻人的躯体旁。
牧师的鼻子被打伤得非常严重。空空儿抱起浑身是血的牧师，把他放在一个长沙发上。
“谢谢你，朋友，”牧师用缺少练习的英语说，“做礼拜时得的捐款很招引贼。你睡梦中说英语。你也会说中文吗？”
他点点头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他立刻用流利的中文问。
他已记不住父母给他起的名字。他所听到的都是大家的嘲骂声。
牧师笑了：“别担心。我叫 杨子钰。我是来自中国的纳米科学家，现在一时兴起相当牧师。我是到这里来用我的钱建一座教堂的。”
“我这是在哪儿？”他声音低沉地问。
“美国。在维也纳。”
“我怎么到这里的？”
“有人把你放在我门口。你病了，我喂你食物和中药。你到我这儿好多天了。”
他认真打量着这位照顾他的年轻人。已好多年没有人这样关爱过他了。“谢谢您，医生。”
杨子钰摸了摸自己满是血迹的嘴：“该道谢的是我，哥们。”
当他次日醒来时，他的世界变得清朗了许多。他凝望着床上方墙上的十字架，虽然十字架是无声的，但它的出现却让他感到一种慰藉。他起身坐起来，吃惊地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张剪报。
是一周以前的报纸，文章是用英文写的。他读了那个故事，心里恐惧得要死。它讲的是华盛顿特区的一场地震震坏了贫民窟，目前没有发现任何生还者的事。
他的心怦怦直跳。我是唯一的生还者！他有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。
年轻的杨子钰微笑着走进来。他的鼻子被包扎得很精致。他手里捧着一本旧的《圣经》。“我为你找到我的唯一一本中文版的。有一章已做好记号。”
他将信将疑拿起《圣经》，开始寻找杨子钰作过记号的那一章。
当他读到第79句时，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你出自尘土，必归于尘土。既然一切皆空，如此，我们来到这个世上，不妨做做主人，且要做一回大度的主人，不必因计较得失而设计最美的行程。这样，即使将来归于尘土，也坦然自若。”
他往上瞟了一眼杨子钰。
杨子钰温和地笑了。“哥们，从今往后，如果你没有别的名字，我就叫你空空儿。”
他点了点头。
“该吃早饭了，”杨子钰说，“你要是帮我建教堂，可得恢复气力啊。”
过了几个月，在他帮杨子钰建好教堂后，杨子钰给了他一大笔钱，然后回国了。教堂被交给一群年轻人打理，他却再也没有见过杨子钰了。
这次经历，使他进入了另一种人生，为了他得到“空空儿”这个名字。他成为了一个佣兵，可他并没有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，没有像机器一样去杀人，他只杀一些罪有应得的人。
他独来独往于世界各地，没有固定的房子和联系方式，只通过一个邮箱接收客户的订单——各种任务的订单。
直到他刺杀了世界上最大的刺客组织——黑煞星的首领，取代那人成为新一任山中老人，并加入神谕派为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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